-
漫漫长夜,时微简直不知道是怎么熬过去的。推杯换盏间,她仿佛早已灵魂出走,只剩下一个躯壳在曲意逢迎。
其实赫敏语与时微没有额外仇怨,只是她天生讨厌清高之人。
她觉得世道不公,大家都是搞音乐的,凭什么时微就能抬着下巴做人,自己却需要持续不断地在林总面前讨好卖乖,才能顺顺当当地往前走。
世道不给的公平,她要自己挣。
她的腰杆直不起来,就一定得让别人也跟着弯下腰去。
庄洁梅答应了赫敏语留到最后,所以时微是一个人离开的。她走的时候,赫敏语已经喝高了,无暇再为难她。
走出别墅上了出租,时微笑僵的一张脸才缓慢放松。她拿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对着窗外的路灯看了自己一眼,突然就觉得陌生,分明眼耳口鼻都无甚变化,却让她有种在对着镜子看别人的感觉。
司机笑呵呵跟她搭话,时微冷冷淡淡地“嗯”了两声,这才想起把车牌号发给茍利云
——她是个安全意识很高的人,某种意义上是个很惜命的人。
她珍惜自己的艺术人生,绝对不能因为被反社会、色鬼、变态等异端生物拉到犄角旮旯谋财害命而画上休止符号。
一直以来,她都少有单独坐夜车,如果遇上今天这种避无可避的情况,就一定会把乘车信息发到茍利云或是秦清河的手机上。
她刚把消息发过去不过五分钟,茍利云的电话就打来了。
时微又“嗯”了两声:“可能还有四十分钟吧,你看着时间来楼下接我。”
挂断电话后,司机又讪笑着问:“男朋友呀?”
“是啊。”时微说完就转头继续看灯、看路、看远方的黑色的云。
寻常的景致可以让她从思考中解脱出来,人只要停止思考,就会失去认知,没有认知,就不会感受到难堪和憋闷。
但时微天生有一颗活跃的大脑,这种麻木的舒服转瞬即逝。
她开始尝试说服自己,说服自己接受今晚的一切。
难堪是意识层面的东西,只要自己不主动认领,这份难堪就会烟消云散。候补首席的位置是实打实存在的,她用虚幻换取真实,应该是笔划算的买卖才对。
将这个问题翻来覆去地思考着,不知过了多久,时微忽然听到司机问她:“美女,前面那个是不是你男朋友啊?”
时微这才回过神来,漫不经心往窗外看了一眼。
“就停这儿吧。”付账下车,她走到那位“男朋友”身后,“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有事找我?”
卞睿安回头,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他已经在这路边站了半小时,期间一直望着时微家的窗户,还以为心心念念的人就在那玻璃背后,怎想看了半天,只是将感情错付给了一团空气。
“碰巧路过。”卞睿安说,“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时微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团里有事。”她知道自己或许应该礼貌性地问一句卞睿安,要不要上楼喝杯茶。但她今晚真是太累了,没有继续消耗情绪的空间。
“那我先上去了,你早些回家吧。”
卞睿安顿了一顿,又抬腿跟了上去:“我今天跟程玉生见了一面。”
“睿安,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
时微根本没有心情去谈论什么程玉生马玉生。不爽的情绪已经达到顶峰,但她不愿把怒火撒到卞睿安头上,所以情不自禁就加快了脚步。
卞睿安以为她在逃避,以为她心中有鬼,快步走到时微前方,回身一拦就把她的去路挡住了,他用质问的语气说:“你着什么急?”
被他粗暴拦下,时微突然就委屈了。她仰头瞪着卞睿安,咬牙切齿:“我着急回家不可以吗?”
“跟旁人见面,能磨蹭到凌晨回家。对我就这么着急,连几句话的时间都不给?”
“给谁时间是我的自由,”时微眼睛酸酸涩涩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打了颤,“凭什么我要听你安排?”
“不敢。”卞睿安苦笑一声,“你最有主意了,想去哪去哪,想干嘛干嘛,过去是,现在当然也是。”
“你不要总跟我提过去!”时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我现在没错,过去也没错!”
卞睿安垂着一双冷眼:“那是我错了?”
“我管你错不错,反正我没错!”
泪水在眼眶里咕噜噜打转,时微今天无论如何不能顺着卞睿安说话了。她望着卞睿安的眼睛,从里面寻不到半点温柔。
赫敏语为难她就算了,张三李四看她热闹也罢了。可卞睿安不该这样对她。他是世界上最不该让她难过的人,为什么非要在这种时候来找她麻烦。
“我不离开你,你会出国吗?你会回家吗?你能用今天高高在上的模样站在这里跟我纠缠吗!?你只会有还不清的外债!破烂不堪的生活!你会埋怨我,憎恶我,你会觉得苦不堪言都是为了我而承受的!我只是希望我们都能过上好日子。你没有资格指责我!”
“好日子?”卞睿安伸手抓住时微肩膀,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你摸着良心告诉我,这八年,你过上了一天好日子吗?我又过上了一天好日子吗?”
时微被他抓疼了,撑着他的胸口朝外一推,几乎是用尽全力:“那你让我怎么办!?我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随着这歇斯底里的一喊,她的眼泪奔涌而出,时微用手背用力抹过眼眶,快步往公寓方向跑了。
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卞睿安干脆靠着树干站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