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为鬼为她卸下了最后一层伪装,不等陆理回答,她便笑道,“我还不给他面子吗?他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屋里拉,我寻的可是他兄弟,我还没妇德?转来转去也没转出他的窝儿,要是再怀个孩子,不就是给他过继个亲儿女?他们家还敢说我愧对他,我愧对他什么?我再见他,他得跪下给我磕个响头,我可没用他的长随,可没出去找象姑,我和他比起来,贞烈得不能再贞烈,他和我比起来,才是淫荡到不能更淫荡,他们细数我的罪名时,我只觉得好笑,那些明明应该是那个贱男人的罪名!”
她情绪激动,说完这话,又沁出血泪来,似乎怕吓到陆理,她低下头去,不再说话,陆理点点头,“不错,男子太过善妒,这可不是好事。”
那女鬼猛然抬头,陆理很认真地说,“若他三妻四妾,你便可三夫四宠,最好后院一分为二,一边藏他的娇,一边纳你的宠,只能找他兄弟,确实选择面太小。”
只是两方权势相当,才有可能,而这种可能性,在这个时代不存在。
那女鬼眼睛一亮,看向陆理的眼神十分惊喜,血泪顿时消失不见,转而态度和缓叹道,“选择面确实太小,不是兄就是弟,说我淫秽后宅,还不是他们不放我出去?哎,活着不如意,受尽屈辱丢了命,我便盼着死了以后,能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可才吓几个人?那鬼差便来了,五花大绑,我一路听着,这死了还是一样,倒不如跳进这忘川求个清净。”
她那时万念俱灰,不愿受幽冥评判,他们凭什么评判她?她自出生认清性别那一刻起,便被评判至死,而那些评判,在她看来,都是狗屁,如今死了,竟然还需再受相同的评判?从此生生死死,不得解脱。
若如此,她情愿消散于天地间,只是如今绝境中突现光亮,“如今看来,忘川中能得生。”
她目光清亮地看向陆理,“您是神仙,亦是女身,这地上地下,早无女子立锥之地,那些男人,总说什么官场辛劳,我愿受那份辛劳,后院里养上七八个男宠,每日里想的就是怎么讨我欢心,他们的世界里只有我,我却自有广阔天地,后院,不过发泄性欲的地方罢了,性欲,不过是众多欲望中最不值一提的玩意罢了,若被允许拥有权利欲望,我看不上他们兄弟中任何一人,若可为官为相,我万死不愿困后宅半步。”
她挺直脊梁,直直跪下,“恩人,我确实不服,我只感觉胸中一股气横冲直撞,没有出口,您既看出我不服,还愿救我,不知可否给我指条明路,纵刀山火海,不敌我心中一丝悲愤。”
陆理扶起她,“我闻你言,颇有学识见地,你可是读过书?”
那女鬼点头,“我祖父乃致仕前相,他和祖母一生一世只他们二人,幼时,我和兄弟们一起随祖父读书,后来祖父不愿再带我,说这于我而言,并非幸事,我祖母却不许。”
她有些委屈,“祖母摸着我的头告诉我,哪怕痛苦,也要清醒,如此,才能抓住任何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女子的机会不多,每一次都要抓得牢牢的,若是失败,则不必萦怀,我那时不懂,如今却明白了。”
儿时的记忆在后宅的消磨中逐渐退化为尖锐的恨意,她曾窥得广阔天地间的一角,后来,却被困在四四方方的宅院中,她抬头看天,就连那天都变得和后宅一样可恶,她低头看地,就连那地都变得和后宅一样阴森,可恶阴森的天地间,她被迫画地为牢,称为夫人,实则囚徒。
她最讨厌别人称呼她夫人,她没有自己的姓,自己的名,自己的成就,只是挂在那个不成器夫君名字旁边的一个魏氏,可那人,不胜她远矣。
听着家里很是通透,怎会流落到这个地步,那女鬼似乎知道陆理的疑问,曾经的那些痛苦,回忆不过几句话,她叹道,“后来祖父祖母去世,我父亲早逝,母亲随父亲而去,这户人家已是我靠祖父祖母早年口头约定才能攀到的人家,只是我家道中落,他们便换了人,只给个浪荡子,两边瞒着,直到我入了洞房才算知晓。”
那偷情的对象不会是原来的人选吧,这女鬼可不像纵无情不能休的人,陆理留下疑问,没问这样的隐私话题,那女子道出名字,“恩人,我名魏瑜琬,您刚才言有事,不想被我拖累这许久,瑜琬实在是无处话心事,今日您一句‘应该的’,纵是祖父祖母在时,也不曾听闻……您……可是同样对此世间有不满之意?若天翻地覆就在眼前,不知我可否有幸,效犬马之劳?虽我此时一无所长,但脑子还算好用,曾经父弟,后来夫兄,都曾得我指点,避开祸事,祖父常言,魏家若我为男子,可避衰败矣。”
她说得骄傲,却带出浓浓的无奈,同样因她是女子之故,所以聪慧无用。
一个“若”字,隔开的是魏家主和旁家妇的区别,而这天地悬隔,仅因性别。
陆理接收魏瑜琬的相投,带她一同前去寻陆昭和赤刀。
陆理介绍道,“陆昭胸中自有沟壑,对俗世亦有不满。”
魏瑜琬点头,“主子看人,定是不错。”
至于赤刀,“赤刀杀夫证道,刀法日渐精益,我留她在身边。”
魏瑜琬瞪大了双眼,满是欣赏,“便该如此,我常听说修仙者杀妻证道,听一次疑惑一次,杀妻怎能证道?妻为附庸,本无自己命运,若不利修炼,和离便是,若实在不舍,自宫方为正道,平白杀条可怜人命,竟能得道?那杀尽天下人,岂不成了大道?倒是杀夫证道,才有些意思,夫困妻于后宅中,杀之便解枷锁,从此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