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下午还是没开张,江饮趴在板凳上都快睡着了,突然一个尖细嗓子把她炸醒。
抬起头一看,小摊面前站了三个人,前阵子表白被拒的白衬衫,竟然跟去年欺负过江饮那对男女站在一处。
这下好,仇家全集齐了。
平日里大家都以绰号相称,昆妲是大小姐,江饮是小丫鬟,对方则分别是白衬衫、十块钱和扇巴掌,十分通俗易懂。
白衬衫在昆妲这里栽了跟头,转头竟然投靠敌军,不知怎地,大周末竟逛到旧货市场来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三人组当然免不了一通冷嘲热讽,故作惊讶捂嘴,说大小姐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伙同了小丫鬟偷老爸老妈皮鞋卖,又说江饮吃里扒外,到底是家贼难防,人小志气高。
江饮在老家跟人骂街都十分简单粗暴,直接问候对方全家,这城里小孩读书好,文化高,骂人都会拐着弯骂,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她骂不过不代表昆妲骂不过,昆妲正憋了一肚子气不知道怎么发,三人找上门来,不就活的出气筒。
昆妲一一反击,说白衬衫表白被拒,因爱生恨不算,还找替身,品味稀烂;又说扇巴掌别老学她穿白裙子了,长得跟个大洋芋似的,套上婚纱也还是个大洋芋;最后说十块钱一天到晚书不好好读,就跟着大洋芋满街乱窜,到这旧货市场来干嘛呢,捡剩饭吃啊,那真不好意思,都让市场保安大爷养的黄狗吃了……
几人叽里呱啦叽里呱啦,昆妲以一对三不落下风,最后顺手抄了摊子上一只高跟鞋,作势要打,三人嗷呜嚎叫着跑远。
扔了鞋,昆妲一屁股坐回小板凳,江饮赶忙上前帮她抚胸顺气。
周围一帮摊主都看傻眼了,竖起大拇指,说现在小孩真厉害,嘴皮子太溜了。
昆妲想说这些骂人话其实都是跟妈学的,她妈平时在家就这么骂他爸的。
她们家客厅大,骂声自带混音回响,楼上躲被窝里都能听见。
“我们不生气了。”江饮手掌按在她胸口,揉揉,“跟他们生气,犯不上。”
“还不都怪你!”昆妲给她大腿上来了一拳,“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不就一百块钱,你成天垮个脸,害我也不高兴!”
江饮恍然,马上服软道歉,“对不起嗷,我都把你忘记了,忘记你也替我生气来着。”她把昆妲软绵绵的小手抓起来,按在脸颊,“你打我出气吧。”
她“嘿嘿”傻笑,两眼眯缝,说是打,其实是蹭,就捧着人家手在脸蛋上蹭,撒娇卖好。
“讨厌你!”昆妲猛地抽回手,调转身子面朝书摊泛黄的塑料布,脸都红透了。
“等收摊,我请你去吃炸鸡和冰淇淋呀。”江饮拽她衣角。
昆妲没反应,憋笑的一张脸朝向老楼灰扑的吊顶。
“喂,昆妃妃——”江饮拉长了音调,两指曲起,在她后背敲敲,“昆妃妃在不在家。”
“不在!”昆妲说。
“咦,那是谁在答应我呀。”江饮探身去看,昆妲再次调转身子,背朝她。
“原来你们家安了一个旋转门。”江饮把住她肩膀,原地把她旋了半圈。
昆妲一下扑进她怀里,脸搁在她肩膀,藏起来。
江饮松松抱住她,“你不生气了吧?”
昆妲想说她真是花言巧语、花招百出,又怕她嘚瑟,“哼”一声,“你以后再这样,我就打你。”
“你打我吧。”江饮摸到她的手,好玩地颠着手腕,“你能消气就行。”
“那你呢?”昆妲直起腰,正视她。
“我再也不敢了。”江饮怕了她。
“不就是一百块钱,以后再挣不就是。”昆妲跟她讲道理。尽管她们一天没开张。
此后江饮明白,她们之间有一条无形的纽带连接,如双生子,共享喜怒哀乐。
那时她们都还小,不明白这深深的牵绊因何而来,却已经懂得体谅。爱是本能,无需言明。
‘皮肤饥渴症’
江饮来家快两年,捂了两个冬,身上皮肤捂出最接近手腕的本色,整个人大变样。不过单看还行,跟昆妲比稍逊色些,昆妲是打娘胎里就养尊处优养出来的白。
江饮也逐渐形成自己的审美,捡昆妲破烂不再是照单全收,那些粉的、白的、带蕾丝边的,甚至有镂空花纹的都不适合她。
她喜欢利索的、清爽的运动服,一来是方便做事,帮妈干活、逃课翻墙什么的,二来哪有丫鬟比小姐还穿得花哨漂亮的。
另有一点,跟昆妲穿类似风格的衣服走在大街上是会自卑的,昆妲太好看了。
学校除了周一升旗仪式必须穿校服,周内其他时间没有硬标准,大洋芋在旧货市场被昆妲骂过以后就再也不穿白裙子了。
江饮也很有自觉,“我不跟你穿一样的,免得人家说我东施效颦。”
“你哪里是东施啊!”昆妲不满扬拳。
江饮把她不要的衣服装进蛇皮袋打包,准备邮回老家,让外婆送给四邻的小妹妹穿。
“你之前一直说我丑来着,还说没有你漂亮的都是丑。”江饮给她个很记仇的表情,鼻子皱起,呲两颗门牙。
“那你现在不一样了嘛。”昆妲搂着个大娃娃坐在床上,看江饮帮她收拾衣柜。
她长得真快,刚来的时候还是黑黑瘦瘦一小只,现在长高半个多头,手脚也拉得更长,少了些胆怯拘谨,更自信大方,气质跟当时完全不一样。
“这件也不要了吗?”江饮提起一条米白的雪纺裙,手摸摸,感觉材质有些熟悉。
“不太喜欢。”昆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