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出海了。”玉成秀说得轻描淡写,令娴观察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隐藏的遗憾悲伤。
“你放他走?”
“他在海上惯了,到了平地反而感觉摇晃,待不住的。”玉成秀微微一笑。
“没想过跟他走吗?”
玉成秀望着远方天际如海浪般的浮云,道:“他有他的路,我也有我的,就是因为不愿意迁就,才一直耗着。”
两个人一样骄傲,不愿意为了情爱放弃自己自豪的事业,这样的聚少离多,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宠溺包容对方的一种办法吧。
“那也不错,有哪天谁累了,就在一起。”
玉成秀惊讶地看她,“戏班的师哥师姐们总说我这样不成,我没想到反而是你能懂得。”
“我爱看闲书。”令娴冲她吐吐舌头。
玉成秀态度陡然亲切起来,搬着小板凳由对面挪到她身边,低声道:“你和周居幽,不是那么回事吧?”
令娴挑眉,“你说哪一部分?”
玉成秀指指在对面堂屋和班主争论得面红耳赤的徐劭行,“他在乎的那个部分。”
令娴孩子气的面庞笼上轻愁,“我有些拿捏不准,他在乎的是什么?”
“他喜欢看戏,喜欢写戏,也喜欢朋友,不拘礼节爽朗无伪,任何人在他面前不会有任何尊卑感。他有许多三教九流的挚友,其中不乏向他示好的出色女子,他从来都是慎重谢绝,然后顺对方意思决定是否继续朋友相交。你一定也知道他的名声很差,但我要说那小子是个认真的人,值得托付终身,我们也都希望他有段好姻缘。”
“我知道,他很好。”令娴脸上泛起红晕,玉成秀没有调侃,静静等他说下去。
“我不是他心甘情愿娶进门的妻子,他没有、没有……”令娴涨红了脸欲言又止。
玉成秀心思玲珑,暗暗打量一番她的体态后,低声询问:“你们不会还没洞房吧?”
令娴难堪地点头,“他越来越喜欢发呆,我总觉得,他心中已有在乎的人……虽说世间无数夫妻都是相敬如宾过的一辈子,但是我不想要那样——玉姐姐,那个人是你吗?”
“当然不是!”玉成秀很不端庄地翻了个白眼,心说这两人实在很呆,“我只知道,他看你的眼神越来越露骨了。”
“啊?”
“喏。”玉成秀指指她后方。徐劭行高大的身影遮住了照在令娴身上的阳光,却反而害她脸上刚退的红潮卷土重来。
“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令娴慌慌张张站起来,“好了吗?”
徐劭行顺手替她理了下领子,柔声道:“好了,走吧。”
两人告辞出来,玉成秀别有深意的目光弄得两人都有些不自在。
回家的路上会经过一个集市,人潮拥挤,徐劭行一直低头望着令娴垂在身侧的小手,犹豫着该不该牵起。
他们这些日子以来相处甚欢,俨然就是志同道合的密友,夫妻这层关系,在徐劭行刻意忽略、令娴淡然看待之下,就像是不存在一般。徐劭行对她一直友善却又保持距离,一方面是免除她的不安,另一方面也是自我设限,免得一个把持不住,越过雷池。
是的,他不得不开始担心自己把持不住。本想会与周居幽闹得满城风雨的,若非鲁莽粗率的天真闺秀,就是热衷情欲的放荡淫娃,谁料这女子既不似一般闺秀忸怩,又浑没有让人消受不起的泼辣劲,天真烂漫却内明于心,更是能够谈论文章世事的好对象,与以往所知道的任何一类女性都不能混为一谈,着实令他常常困惑却又隐隐心动。
他虽说有为数不少的红粉知己,相处时却发乎情止乎礼,从没有那晚般的难以自制。更别说即便是现在这般大庭广众之下,只要看到她对自己露出愉快的笑容,身心就会骚动不已。
如果不是名花有主,他多半就要放手追求了。他从不是什么卫道士,对于贞操之类没有特别的执着,因此即使令娴与人之前有过什么,亦并不构成障碍。问题是人家一颗心早就与那举子飞到岭南魂梦相随,想要追却又如何追起。又何况大丈夫一诺千金,他徐劭行虽不是旁人眼中的君子,对于答应过别人的事,却从来都是不折不扣完成。本以为如钱大尹般成人之美对自己来说是举手之劳,现在倒好,明明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也十分中意,却因为一句承诺而成了最不能去触碰的女人,他真后悔当时答应周居幽的恳求。要是像一开始所计划的那样大闹喜堂破坏婚事,就不会有现在的煎熬了。
令娴柔软的手心冷不防贴上了他的掌缘,徐劭行全身一震,只见妻子神色有些不自在地道:“发什么呆?小心别走丢了。”
说完就牵着他的手往回家的方向而去。
就算从行人的眼神中知道,自己现在的面部表情必然十分诡异,徐劭行仍一径傻笑着,不属于自己的体温从手上传到心里,暖融融。
偷听
徐员外从苏州回来,随他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个令娴没见过的英俊青年。青年看来和徐劭行年岁相若,却因为多了一份沉稳,平添许多踏实可信的感觉。
“这是你大娘表妹的儿子,叫做梓安,跟在我身边学做生意,前段时间去南方收账,恰巧在苏州遇上,就一起回来了。”徐员外看来对这个外甥很是倚重,接下来甚至说道:“这小子勤快又机灵,比我家那两个不争气的兔崽子强上好几十倍!”
“姨丈过奖了。”梓安表情颇为平静,对令娴恭敬地施礼,“见过二表嫂,邵行表哥和表嫂新婚大喜,我赶不回来,实在对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