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宝安县外的老尼不可再留。”韦氏淡淡地说。
“属下领命。”
韦氏弯腰怀抱三花小猫,姿态柔美而温情,她摒退属下,在太子府书房烛火昏暗的光影下,太子妃松开发髻,乌黑的青丝滑过穿紫缎宽袍的肩膀,她光着脚踡在华丽的软榻之上,她的美梦逐渐扭曲——只要软弱无能的李显登基,她就有机会垂帘听政,甚至成为下一位当今圣人,到时哪怕有一百一千个乐红鹤,哪怕泊头湖村一百二十三条人命都自己从土里爬了出来,她都不足为惧。
想来那浑浊的野湖通往的是长安运河,湖水如寒冰噬骨,红鹤奋力向前游了不知多久,也不知身后是否还有人在追,直到最后她快要沉入水底时,才遇到一块浮木,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趴了上去,迷迷糊糊地一路顺流而下,只觉得身体逐渐僵冷,四肢发麻。
醒来时,红鹤发现自己正身处一辆并不舒适的牛舆上,身下垫着干燥的稻草,四周是几只高大的老皮箱与各式行李包裹,睁眼就能见到那青灰色的天空,证明此时还是在白天。
“你醒啦?”
红鹤转头瞥去,只见舆板上还坐着一个小丫头,一双驯鹿般的大眼好奇地打量着红鹤。她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身上只有一条褐色破旧的裙子,腰间绑着一条草绳,脚上是一双稻草编制的草鞋,双足和一张俏脸上全是淤泥。
“敢问小娘子,我们此时在哪?”红鹤大惑不解。
“在去金州的路上。”小丫头歪了歪头:“你昏迷了好久,这一路发烧了好几次,我一直在给你换湿帕去热。”
“多谢小娘子在病中照拂。”红鹤继续问道:“去金州做甚?”
小娘子简洁地答道:“你昏迷在金州城外运河的岸边,是我们大当家把你救了回来。你正与我们马戏团去金州城中里表演呢。大当家说等你醒了,就给你安排个活儿。他看你披头散发地在岸边飘着,说你定是哪户人家乔装跑出来的婢女,喏,现在你和我一样,都是戏团里的粗使丫鬟。”
“粗使丫鬟?”红鹤微微挑眉。
“对!粗使丫鬟每日要照顾团里的大象狮子和马匹等各种动物,还要照顾演员和当家们的器具,虽然累一点但一日三餐都与他们吃得一样,我很是满足。”小丫头说到吃食满脸放光:“今晚戏团就有表演,成功的话还会有汤饭可食,听说倒是汤里还会放上许多的猪油渣,说不定你我也能分到些。但你若不听话,大当家就要将你卖去青楼,赚上一笔。他此前已卖掉两个丫鬟,所以我劝你和我一样,不要反抗也不要企图逃走。我想着安安分分地在戏团里,好过去青楼卖笑。”
红鹤听闻后赶紧从舆板上爬起来,四下打量,她的前后果真都是驮着各种高大皮箱或者笼子的牛舆,刚巧红鹤后面的笼子里就装着一只瘦骨嶙峋的狮子,将脏乱的狮头垫在一对前爪上,毛发暗沉发涩,不时喷着鼻息。
“这就是你们用来表演的狮子?”
“对,这可是大当家的重头戏。”小丫头高兴地说:“表演时他会把自己剃光的头颅放进狮子口中,但那狮子从不咬他。对了你叫什么?我叫桑儿。”
“我叫白兰。”红鹤迟疑了一下,回答到。她被人追杀至此,顺势换个名字和身份是再好不过的掩饰。
又摇摇晃晃好一段路,车队在晌午时终于赶到了梅花村驻扎下来,众人收拾妥当准备晚上的演出。
马戏团的大当家有一只圆溜溜的大光头,宽阔的颧骨,带着一撇八字胡,身着粗棉布衣,衣袖上卷露出两条精肉虬结的手臂。“我姓胡,叫我胡三。”他浓密飞斜的眉毛下一双狡猾的眼珠在滴溜溜地在红鹤身上打转:“你叫白兰?小娘子可愿留在我的戏团里,我正好缺一名粗使丫鬟,你可跟着桑儿劳作,她做什么你照做就是。我管你饭食,绝不会让你饿到肚子。不过你身上的靴子质量上乘,你的胡服虽然只是棉衣,却也能看出结实耐穿的,这些都需抵押给我,以免你中途偷了我贵重的什物跑掉。我会给你一双结实的草鞋和一件体面的粗布长衣就是,保管你穿得舒舒服服。”
“敢问大当家,你的戏团要去向何处?”
“我们要一路表演,前往岭南,听说广州有大批出手阔绰的波斯商人,还有华丽惊人的巨船,因此我们就要去广州。”
红鹤听了心中大喜,当即就答应要留在戏团中承担诸多粗活儿换口饭吃。她顿时换上一副卑躬屈膝的姿态,说自己是从凉州一户人家逃出来的,因为挨够了打才跳河逃走,感激胡三怜悯等等,中途又有桑儿为她拿来替换的长衣草鞋,此中闲话一概不表。
红鹤换好粗布长衫,用一条草绳扎在腰间,虽然衣衫布料时刻磨砺着肌肤,不过草鞋的确是柔软舒适。戏团众人已在梅花村空地上搭起一张巨大圆形蓝布帐篷,帐篷四周帷幕包裹密不透风,只留前后两处出入口。
“这就是我们今晚表演的场所。”桑儿说到,又指向远处:“你看那些狮子猩猩,都会先运到帐篷后方,等表演的时候再放出来。那名牵马的娘子,是我们戏团的二当家陆巧,她能站在狂奔的烈马背上连做三个后空翻。”桑儿言辞之中满溢羡慕之意:“不过二当家挑食,她的饭食都需要单独准备的,吃得比大当家还要好呢。”
红鹤顺着桑儿的示意看过去,只见一名穿绸缎翠衣小娘子正站在马头前,亲昵地和一头黑色骏马低声耳语,乌发用一只木钗绾在脑后,体态矫健,举手投足颇有武生的风格,又却生了一张粉嫩俏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