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庄下,是一处被春风抚绿的小山坡。
正值仲春气象繁华,迎面吸一口有丁香和紫藤花香的山风,便令人心旷神怡。
顺着下坡路,苏小昭立于滑板车上,不用动作便可以逆风而下,扬起的衣袂,是和山坡上蓝色的、紫色的小花一般的颜色鲜活,是和山坡下的垂柳依依、溪水蜿蜒一般的线条闲适。
而更鲜活、更闲适的,是正踏着板、哼着歌驭风而下的浅碧色衣裙的少女,“清晨我盘起头发,你抱着鲜花等在我的楼下。”她逆着风,悠悠然轻哼,像是风铃在春天里荡响,“微风吹着每个小树的嫩芽,你带着春天来啦……”
“小姐,你慢点儿,我跟不上了。”
春景很美妙,少女很鲜明,小厮打扮的少年很郁闷地追在后头。
偶有路过的行人抬头,看见便是会心一笑,而后想起什么,又不由叹惋:惜乎哉,卿本佳人,奈何身有疯症。
“好咧。”少女清脆应了一声,也不减速,握着车把手,转啊转的,从直直俯冲的路线,变成了大弯大曲的,就等着身后小厮追上来。
见状,影六心里嘀咕道:小疯子还算有点良心,好歹知道要等他一等。
“咦,追上了,赏你小花。”
少女将一朵野花插他发上,一转头,就又溜滑远了。
苦于不能用轻功飞身追去,少年一叹气,只好认命又跟上。
其实,这样也很好……
他伸手拿下头上的小野花,花托在风中,摇摇晃晃的,很是好看。
他想着,虽然不比苏度娘的安静不惹事,但他更想看的,果然还是无忧无虑、活泼会闹腾的小疯子——就像没有任何人或者事,能伤害到她一样。
……
镇子不大,苏小昭觉得或许是缘分使然,她入镇后第一个见到的,还是小胖子杨硕。
“苏家信使,使命必达!小胖子接住!”一声呼喝,手上的信就丢了过去。
正垂头丧气地趴在凳上的杨硕,头被砸了个正着。
他转过脸,见到是她也不恼,神情恹恹的,“苏三疯子,是你啊,你的滑板车修好了……”他随手抓过信,看清上面的字后,忽地愣住。
“对呀,不过我可不会再借给你玩了,小坏蛋。”
苏小昭说完,一踩踏板就要溜走,她还要去给其他的学童送信呢。
“等等,苏三疯子!”杨硕急声叫住,一下子跳起,“我想起来了,苏夫子是住你那里的,你知道她今天为什么没来授课吗?”
苏小昭回头:“哦,她呀。她早上已经走了,离开了镇子,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儿。”
“苏夫子她、她走了?怎么会!”小胖子圆溜溜的眼睛霎时瞪大,眼中满是震惊和不信,“我不信苏夫子会走,她答应过,会教我们做一种能飞上天的灯,她还没有教,怎么会走?”
“你自己看信呗。”她说。
“你……你先别走。”杨硕手忙脚乱地翻开信,读了起来。他眼睛睁得大大的,生怕错过一个字,读着读着,圆圆的眼眸里便蓄起了水雾,慢慢地,凝成了圆滚滚的水珠子,到最后“啪”地一声落在纸上。
苏小昭侧头,扬起下巴:“略略略,有人哭鼻子了,好害臊。”
“我没哭!”杨硕狠狠一抹眼睛,凶狠瞪着她问,“苏夫子她还会回来吗?会不会?”
“反正也没学生了……”她说。
“谁说没有,我来了啊,虎子和赵小霸王也来了啊!”他大喊打断她。
“谁欺负她,我带弟兄们去欺负回来,苏三疯子,你让她回来,让她回来好不好——”小小少年郎扯着嗓子,用一种快要哭出来的凶狠,朝她吼着。
苏小昭看着他,不说话。
“我不要什么曹夫子王夫子的,我只要苏夫子,除了她,我谁都不认!你让她回来,呜呜……”他横起手臂挡脸。
手肘搭在车把手上,苏小昭微俯下身,淡淡说:“闹什么,她在信里不是说了么。不论以后谁当你的夫子,切记要尊师重道,勿要再贪玩去气夫子。你很聪明,也很有悟性,大可以走出宽坦前途,不要因一时意气耽误了自己。”
“她走了就走了。人都是这样的,世上每时每刻都那么多岔路口,走着走着,很容易就会散了。人本来生而孤独,有什么可伤怀的?”
她说这番话时,语气很平和轻淡,不是苏度娘的清冷,也不是苏小昭的轻快。就好像一名前辈,在闲暇慵懒的午后,对不懂事的晚辈随口教诲几句,然而你听,或者不听,她又似乎不会太在意。
只是,那些轻描淡写的话里,却有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影六转头看她。煦和的阳光下,她轮廓浅浅,眼睛像是沉入了一重薄烟,看不清的恬淡……她其实,也很喜欢这些学童吧?至少不像她表面的漫不经心?影六不确定地猜着。
杨硕果然安静了下来。
“苏三疯子,原来你不疯
了啊?”他说。
“我也不是时时都疯的。”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