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裕笑了一声,又往楚岁安手里塞了一张印着本杰明大头的美钞,才朝着洗手间的方向离开:“油钱,你帮着付一下。”
楚岁安手心感受到钞票的触感还有被宋裕触碰过后的痒,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她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再低头,看到那个孩子正偷瞄她手里的美钞。
“油加满,你行吗?”楚岁安只好把那张散发着资本主义味道的钱塞进了自己的兜里。
那男孩见她把钱收起来了,似乎有些失望,但是扭脸又挺了挺胸脯:“我当然可以!整个加油站都是我的!”
说着他朝着离车最远的那个油机跑了过去。楚岁安飞快地瞥了一眼那台油机上的号码,伸腿拦在了他前面:“不要那个。要我旁边这个。”
幸亏男孩眼疾手快才没被绊倒,他执着了一下:“这个油好。”
“嗯,买不起。”
这种情况她在战乱频发的地方见得很多,人来加油站就是得小心一点,不然要么被加了烂油毁了车,要么就是一不小心被骗着加了一克千金的天价油。
这小孩显然就是个财迷,宋裕这个冤大头一出手这么大方,等会儿别窜出来几个小混混来打劫就算运气好,更别说这小孩有可能在油机上做的手脚了。
自己的诡计被识破了,那小男孩也没有任何尴尬,他吐了吐舌头,回到了楚岁安指着的那台油机。
他很娴熟地摸到了吉普车的加油盖,拉着油枪捅了进去,说他负责这个加油站,看起来倒是不像在骗人。
“你上学吗,多大了?”楚岁安靠在了车门上,闲的没事,同男孩搭话。
“上学干嘛,浪费钱!”男孩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然后用鞋底撵了撵。
这回答也不让人意外,但是楚岁安还是说道:“读书只是为了赚钱吗?不过从学校毕业,能赚比现在更多的钱。”
那男孩迟疑了一下,又撵了撵鞋底,低着头:“我现在就很挣钱了!我今天挣了一百美金!”
楚岁安纠正:“那是你敲诈来的。”
孩子甩甩头,嗓音很洪亮地反驳:“不!这是你们给我的赔偿!”
“上学好玩吗?”楚岁安不再同他细究,你强教一个没钱读书没钱吃饭没钱买衣服的孩子仁义道德其实是有些自以为是的。
那男孩又忸怩了,鞋底在水泥地上来回蹭:“好玩。我最喜欢踢足球了,我原来是足球队的队长呢!教练还说我可以去参加世界杯,为我们本罕利争光呢!利达雅也是,她可以成为世界上最美的芭蕾舞演员!”
“利达雅是谁?”
男孩脸红了:“我的好朋友。”
“不是女朋友?”
男孩尖叫起来:“你思想好污龊!”
楚岁安不甚在意地笑了一声:“如果有钱,你会回去上学吗?”
那男孩却摇摇头,头压得更低,显得声音也低低得:“学校没有了,被炸了。朋友都死了。”
这个男孩和楚岁安差不多高,低着头的时候,他头上那顶方方的小帽子正对着她,往下滑了一些。
楚岁安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瓜顶,顺带给他那顶帽子扶正:“会回去的。”
那个男孩立刻呲牙咧嘴地捂住头,大叫起来:“女人不能摸男子汉的头!而且我的朋友是烈士,他们只是离开了我,去了天堂!我为他们高兴!”虽然他看着一点也不高兴,但他还是强迫自己挤出来了一个很难看的笑容。
楚岁安就知道会得到这样的答复,她没介意,只是把手收回了胸前。这片土地上的女人是没有任何地位可言的。而在战争中被波及到的无辜平民的死,在他们眼中,是一种光荣,死人做了烈士,可以上天堂。这种观念甚至根深蒂固在孩子的心里。
每当有人死亡,他的亲人、朋友无一不是悲痛欲绝再泪流满面,然后抬起一双双熄灭生动的眼睛说“我很高兴,因为我们家出了一个烈士,他她要上天堂了”之类,坚定但绝对无法说服外人的蹩脚的诡辩。
但实际上这种死都很难被称之为“牺牲”。它传播到世界的眼里,就只是一个死伤的数字。敌人不在乎,政府不在乎,观众不在乎,世界不在乎。
只有爱着死者的人在乎。可是他们连悲痛都无法正视。
真正不正当的是战争本身。但是久陷于苦难的人已经不会再相信和平的存在了,就像轰炸时的孩子不会再相信大人可以保护自己那样。
“你叫什么名字?”楚岁安并不打算顺着那孩子的话讲下去。
“利比鲁,你呢?”这时候油已经加满了,男孩把油枪拔掉,然后给吉普车的加油盖合上。
“叫姐姐。”楚岁安抱着双臂看着他。
“才不要!你是一个无礼的女人!”利比鲁又叫唤起来。这孩子看着瘦,嗓门可不小。总叫人觉得他吃的饭全用来喊了。
楚岁安缓慢舒了口气,也没计较:“油钱多少?”
“五百美金!”利比鲁张口就来,理直气壮地朝着楚岁安伸出了手。
伸出手之后他发现自己手指上沾了一些黑色的污渍,是从出油管上蹭的,于是他在衣摆上用力蹭了蹭手心,蹭干净以后才再次把手伸向楚岁安。
“太多了。你这样以后没人来你这里加油了。”楚岁安身上可没有一分美金,除了宋裕留下的那张。
宋裕这个傻有钱的大哥,把孩子胃口一下子就喂得这么大。
“那又怎么样,本来就不会有人再过来,难道你找得到别的加油站?”利比鲁朝着楚岁安挤弄了一下他大大的眼睛,有几分天真的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