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话说回来,就算这样,她休息了连三天都不到,再一个人拎着包就离开了。以至于他们都怀疑楚岁安的身体构造异于常人,不然为什么不怕疼,不怕死,不会累?
反正,类似的事情根本数不过来,所以这一次看到楚岁安镜头摇晃,和她连线的同事呼吸都要停住了。
谁知镜头转动半天,停下来的时候,画面指向一个东方面孔的男人。
“咦?这是不是前两天楚直播时候出现的那个人?”
“中国医生?我记得他是这么说的。”
“楚的朋友吗?”
“他在说什么?女朋友?他女朋友在酒店里?天,这里面的人可都端着枪呢,他在酒店外面明明会更安全一点吧……”
“是啊,厄尼的人已经把酒店封锁了,楚他们什么时候能出来还不一定呢,就这样这个医生也要进去吗?把自己送进险境?”
“这得多爱他的女朋友啊!”
“光爱还不够吧,也得够疯。”
“如果够疯,没有爱也可以。”
……
楚岁安忽略掉了宋裕在和那些士兵说什么,她看着这个穿着翻领衬衫的男人,心跳变快了。
身体的反应先于意识,她朝着他的方向迈步——
“有没有医生!有没有人会取子弹!”厄尼的手下撕心裂肺地大喊。
这些日子里对本罕利语的掌握突飞猛进的宋裕伸手握住了挡在他面前的枪管,神情无害地指向被包围起来,近乎依靠在血泊中的老人,用英语说:“我是医生,他需要帮助吧?”
不要这么说。楚岁安听到他的声音以后,脚步顿住了。不要进来。她心里是这样想的。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门口的士兵将信将疑,但宋裕举起来了自己手机中电子版的公函。里面围着中弹老人的声音太大了,死亡的火舌舔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楚岁安是习惯了这样的煎煮烹炸的,这样弥漫着血腥味道和火药气息的密闭空间,如同一个裹尸布缚成的茧。他们都是生死未卜的飞蛾。
“等我一下。”宋裕的声音严肃却温热。他捏了一下楚岁安的手臂。
裹尸布被银色的剪刀划开了。
楚岁安眯起眼睛,仿佛被酒店玻璃门外的光芒刺到。
突兀回来的男人姿态从容,径直穿过人群,“让一让,不好意思,我是医生”,他来到中弹的老人身边。
他从自己身边掠过的时候,掀动了细微的风。楚岁安在原地怔了一下,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想了些什么,大概她什么也没想,只是细微的改变发生在她的心灵深处,等到未来,才会浮现到意识的水面。
她回神调整领子边上的麦克风,对连线的主持人说:“直播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转直播。如果可以,帮我们联系一下大使馆。”
“没问题。”
酒店的医疗室废弃很久,只有泛黄的绑带,消炎药,和寻常的镊子。
“刀,小刀有吗?”宋裕朝着旁边的士兵伸手。
和他明明会说一点本罕利语,却仍旧坚持讲英文一样。虽然他的兜里揣着瑞士军刀,但他并不会拿出来。
当那么多杆滚烫的枪口对准他后颈的时候,无论姿态上多么从容,说没有任何恐惧,一定是假的。
原本守着厄尼的人很谨慎,神情犹豫,但厄尼看了一眼这个年轻的男人,随即抬起头,朝着自己的手下点头,嗓音沙哑:“给他。”
屋内仅有的几架摄像机都对准了这里。穿着名贵衬衫的男人将价值不菲的腕表摘到了一边,蹲下去的时候,可以从背面看见他一只皮鞋的鞋跟上印着的logo。那家皮革定制极其昂贵,大多数人都来这里定制皮包、披饰、表带,在需要显摆的场合佩戴。
而这个男人却在这家定制了皮鞋。不仅仅不起眼,而且似乎,日常就会这么穿。别人眼里的天价奢饰品,对他来说只是寻常的日常消耗品罢了。
人命关天的场合理应严肃,可是他在那里,惨烈的画面硬生生令观者产生出不相干的遐想来。
此时导播室内的人看着直播后台飙升的数据,没忍住感叹:“天,我们战地专栏的直播从来没进来过这么多人。”
“数据长得也太快了,厄尼中弹这么有吸引力吗?”
“不是吧,你看这里,”那个工作人员伸手指向一个饼图,“增长观众,性别主要是女性。”
“操,”看着画面里宋裕认真凝重的侧脸,那位工作人员抓了抓头发,“这世界真jb肤浅。”
他的同事耸了耸肩。“你觉得楚能有那么多粉丝是为什么?不要命的记者多了去了,就她的账号火。”
“可是她的东西确实做得很好。”
“但她底下的评论大多数都是服美役那一套。人就这样。她最大的噱头可不是不要命,而是长得好看还不要命。”
“那楚为什么做这个工作?光露脸不就好了?”
“傻逼,你当人家做战地记者是为了赚钱啊?”
没有麻药,无论是用刀还是用镊子触碰被子弹洞穿的皮肉的疼痛都是无法凭借想象力达到的。杰明厄尼满头大汗,他让自己的手下按住了自己的身体,但呼吸仍旧不受控制地随着身体的痉挛而颤抖。
“忍一下,小心不要咬到舌头。很快的。”宋裕专注仔细手上的动作,嗓音的温润柔和全然不属于这个地方。
厄尼看着这位年轻男人修长白皙的后颈上沁出来薄汗,他中弹的手臂稍微放松了一些,长舒一口气,他的英文口语口音很重:“放手做,年轻人。不要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