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她心里也是百感交集,半晌,也只低声道:“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敏若拍了拍她的肩,没再说什么。
回到养
乐斋的时候天色已经漆黑了,瑞初和安儿翘首以盼等在垂花门下,见到敏若的身影便连忙迎上来。
听着安儿叽叽喳喳地叫“额娘”,瑞初也在灯下眼巴巴地仰头望着她,敏若眉目微舒,牵住两个孩子热乎乎的小手,往院里走去。
也罢,老了就老了吧,有这两块小甜饼粘糕在身边,多冷硬的心能不化?
现在又不是上辈子搞极限宫斗求生的时候了,心软一点也没什么。
只要刀还没钝,那点心软就不会误事。
晚上卸妆时,敏若坐在妆台前,一边是一盏明亮微黄的琉璃灯,她看着映得人面孔纤毫毕现的西洋镜中自己被琉璃灯映得微黄的面孔,心中忽然想:或许那不叫心软,那叫人气儿。
人间烟火气,人活着的气儿。当她为了活着,摒弃自己的七情六欲,抛掉善念心软,逼着自己心冷如铁石一般时,也将自己身上的人气儿一起丢掉了。
十三年,活得半人半鬼。
如今那份心软回来了,或许,连带着那份人气儿也一起回来了。
……下次安儿上蹿下跳的时候,可以轻点打。
毕竟好歹也是个治愈系的崽。
敏若对着镜子眨眨眼,若有所思。
皇贵妃的身子,自见了敏若那日之后,便每况愈下,及至初九那日,竟似已在弥留之际,神智糊涂,昏沉不醒,若非四阿哥哭的一场将她惊醒,恐怕她已长睡不起。
当初为避京中喧闹杂乱才带皇贵妃出京来
养病,康熙本想着七月里天气凉爽些便挪回宫里,可皇贵妃,似乎等不到回去的那一日了。
康熙红着眼睛下旨立皇贵妃为后,正位中宫、颁恩诏与天下为皇贵妃祈福。康熙妻子的位置,是皇贵妃自入宫廷便向往的,可真到看到那一封诏书的时候,皇贵妃却似乎并没有那么开心。
彼时敏若也在,见她怔怔地望着那封诏书出神,眼睛都许久未眨一下,怕她一下厥过去,连忙唤她:“皇后?皇后?”
“我……我盼这封诏书,足有十二年……可真看到这封诏书,我才知道,我所求之位,并非皇后之位,而是他的妻子……皇上,表哥,我早已如愿了……”皇贵妃闭目喃喃,听完太医回禀红着眼走进来的康熙浑身一震,几欲当场流下泪来。
敏若无声一叹,起身来冲康熙欠了欠身,算作告退。
下午,敏若以后宫之首、太子以诸皇子公主之首身份,率内外众命妇、康熙的皇子公主们向皇贵妃行了大礼,黛澜被康熙授妃位,亦随同行礼。
嫔妃中自然有人因此不满、不忿,但敏若目光定定地望着她们,她在宫中积威多年,又几度拿在宫里得宠也嚣张的宜妃立威,她目光一冷,宫妃中还真无人敢造次。
立后这日,畅春园中热闹了一日,京师也不大安静。
新后膝下,可还养着一位四阿哥啊。
尤其朝中支持太子之人,更是警惕不安。
次日初十,清
早起来天阴沉沉的,皇子公主们的课都停了,尽在皇后那边侍疾,敏若带着瑞初过去之后,见皇后今日难得有了些精神,一点点安排自己身后之事。
黛澜受妃位、茉雅奇已嫁,这两桩心事落了地,她还放心不下的就是穆尔登格,求康熙恩赐了一个郡君封号,并将自己嫁妆中的一处庄园取出赠与穆尔登格,特地嘱咐,穆尔登格随时有权利上佟家探望、接走仍在佟家读书习武的岳兴阿。
同时道:“初嫁从父,再嫁便由己了。倘若日后遇到合适之人,无论赫舍里家还是佟家,都无权阻拦你另结佳偶。”
穆尔登格泣不成声,用力磕头谢恩。
皇后对她笑了笑,又招手唤四阿哥近前来,叫他跪在床前,一字一句地嘱咐他:“额娘寿数已终,无福见你长成、成家、立业,此为一憾也。然寿数天定,非人力可以左右,额娘天命已至,你也不要太过悲伤。只愿你日后恪忠孝之道、行仁义之举,方不复额娘多年教诲。”
四阿哥眼中含泪,磕头应是。
借着这股精气神,皇后又要张口说什么,开口却是一阵的咳嗽,康熙忙搂着她给她顺气,皇后咳了好一阵,方才那点精气神好像也消了不少,闭目喘息许久,才又继续道:“我为你相中了一门亲事,你皇父也应允了……是费扬古家的乌拉那拉氏格格,她额娘是觉罗氏,听说、她出落得娴静端庄,堪
为良配……”
她话已说得断断续续的了,康熙目露不忍之色,唤她:“布尔和,歇歇吧……”
皇后执拗地摇头,冲四阿哥伸出手,四阿哥忙将手递去,只见皇后郑重道:“日后,你与她,结为夫妇,应、相互扶持,共同……共同孝敬你皇父与额娘——”
皇后说着,冲德妃伸出了手。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无数双眼睛猛地看向德妃,敏若眼神最利,又靠前,看到德妃一瞬间的错愕,与随之浮起的,不知是欢喜还是悲哀的复杂神色。
而皇后定定看着德妃,目光灼灼,坚定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