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奔出长亭,大步跨下台阶,一不留神,一脚踩入水坑,溅起污浊的水花,沾湿了裤脚。
沈星遥在阶前五尺外站定,抬起手来。
她的掌心,握着那块刻了印记的鹅卵石。
“为何是鸣风堂的记号?”
“因为……”
“你是想让我认为,来见我的不是你。还是借此证明,所来只是为了公事?”
凌无非哑口无言。
“刘聪已醒了,照他的说法,应已对你交代过把飞龙寨来此的目的。可这些事,蒋庆却不知道。”沈星遥淡淡道,“你想起来了?”
凌无非摇头:“只是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不想伤害无辜。”
“你是到了这儿才知道万刀门想干什么?”沈星遥颇感讶异,“你真是来找我的?”
“我……”凌无非欲言又止,竟觉羞于启齿。
他本为寻她而来,却平白耽搁了大半日,嘴上迫切,心下亦自以为迫切。然而所作所为,却与之大相径庭。
沉默片刻,只得仓皇点头。
“可是……”
“你的刀,”凌无非不等她提出质疑,抢先开口道,“我娘在珍宝阁找到了它。我想……发生这么多事,你一定对我很失望,所以才……”
“珍宝阁?”沈星遥疑惑道,“那不是存放祖先遗物和门中藏品的……罢了,不重要了。”
她摇摇头,接着说道:“我来这儿,是想把飞龙寨的事告诉你。那时你被天玄教的奸细指为魔教中人,因此四处流亡,途中经过东海县,遇上为祸一方的田家父子,也是因此,和县城外的飞龙寨打上了交道——”她说得简练直接,将二人结识史大飞等人的经历,前前后后都对他说了一遍。
可凌无非的心思并不在此,模棱两可地听完,敷衍似的点了点头。
不等他开口,沈星遥继续说道:“万刀门欲借飞龙寨之手铲平沔州一代的江湖势力,为提高胜算,还给了他们一只赤角仙。”
“赤角仙?”
“嗯,”沈星遥略一颔首,“与灵沨说的不大一样。中此毒者,除昏迷之外,还有可能入幻、疯癫、目盲耳聋、全身溃烂、经脉淤阻,或是行气紊乱。你也中过此毒,若有其他表征,记得多留神。”
沈星遥神情始终坦然,没有丝毫回避,面对昔日所爱,心已如止水,掀不起半点波澜。
“万刀门至今还能无所顾忌,胡作非为,便是因为我等一直对他们背地里的卑劣行径缺乏实据。”她继续说道,“我留在此地,便是想通过飞龙寨,引出他们的人。”
“然后呢?你一个人,要对付整个万刀门?”凌无非目露忧色,“那岂非……”
“不,”沈星遥摇头道,“先前不说,只是我与无极门暗桩的人并不熟识,无法与他们提前通气。毕竟史大飞只是受人利用,本性不坏,不论偏帮任何一方,都可能铸成大错。”
“如今他们已知道了我是谁,事便好办了。若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给蒋长老传信。”
“好……”凌无非心不在焉点了点头,“那……那把刀……”
“先不忙,我现在拿着它去见史大飞,反倒不好解释。”沈星遥道,“你若急着回家,就先把它留在晴翠坊,等解决了此事,我再去取。”
“我不急着走!”凌无非起初还有些吞吞吐吐,听见这话立刻急了,“我回去干嘛?原本到这来,也是为了见你……”
“见我作甚?”沈星遥抢过话头,直截了当道,“你若还有其他念头,趁早断了。我既决意要走,就绝不可能回头。”
“我知道是我做得不好。”凌无非急匆匆上前几步,朝她走近了些,“是我荒唐无知,伤了你的心,你陪伴我多年,我本应该……”
话到后半句,沈星遥听在耳里,隐隐觉得有几分刺耳。
她摇摇头,说道:“你不用再说了。这件事我已想得很清楚。”
说着,她微微抬头,直视他双目,淡淡说道:“即便你想起一切,我也不会再回头了。”
“因为从始至终,都是你更需要我,而不是我需要你。”
凌无非怔怔看着她,没有说话。雨后的风裹着湿气,吹在他身上,冰冰凉凉。
原来盛夏的风,也有刺骨的时候。
“若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沈星遥说完,便即转身。
凌无非被冷风吹得缩起脖子,这才回过神来,见她走开,赶忙唤道:“等等,还有一件事……”
他猛然想起,叶惊寒归来一事,还未告诉沈星遥,可见她回过头来,满脸疑惑的那一刻,却又不想说了。
她与他可熟识?熟识到什么程度?就连她的骑术,也是他所教授,还为了她在钧天阁里公然翻脸……
他分明就是喜欢她!凌无非心想。
自己总不能下贱到这个程度,帮觊觎自己妻子的人传话,于是摇了摇头,道:“我是想说,我会继续留在沔州。平息万刀门之乱,本我份内之事。与其守株待兔,不如引蛇出洞……我自会去游说晴翠坊那些人,尽我之力,尽快解决此事。”
“好。”
沈星遥说完这话,一眨眼的工夫,已翩然远去。
凌无非本欲追上,却觉腹中词穷。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是为何。在沔州耽搁的半日,像极了被他荒废后遗忘的前半生,看似漫长,却短暂得令人痛心。
留给他的,只有更漫长的煎熬。
早在他苦苦找寻沈星遥的那几日里,叶惊寒也带着母亲的骨灰北上,欲将母亲的魂魄,送归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