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徽视线垂落,并不直视圣颜:“回禀陛下,臣在狱中受刑,落下了残疾,行动稍显不利落,并无大碍。”
许迦叶这才细细打量他,见他神情疏朗,间并无郁郁之气,往日那濯濯如春月柳般的风华亦未曾减损,心知他并未因残疾而自馁,心下赞了一声。
“你瞧着并不气馁,这般豁达,倒是难得。你可是因此欲回乡隐居?本朝并无身有残疾便不能做官的规定。”
沈徽心内长叹,他哪里是没有气馁,如今他已不算是个健全之人,哪怕怀着隐秘的爱慕也像是亵渎,却又放不下她,简直连站在她面前的资格都没有了。
面上瞧不出来,是因为她终于做了皇帝,他心中的欣喜难以言喻,竟将对己身残缺的自厌自弃冲刷了大半,可他终究不是从前的那个他了:“陛下,臣已无意于仕途。”
这天下有才能之人何其多,他于她并非不可或缺,能见证她君临天下,他已然知足。
昔日他期盼她能知晓他的心意,如今却庆幸她不曾知晓。
他拜伏于地:“臣入仕为官是为报与齐献帝的私仇,如今齐国已亡,仇怨已雪,臣无憾矣。”
侯爷的还魂引(三一)
“陛下这便放沈徽归乡了?”裴玄澈坐在榻边,将许迦叶散落在枕头两侧的头发拢好,又为她掖了掖被角。
许迦叶“嗯”了一声,把他毛茸茸的尾巴握在手里,轻轻捏了捏:“说了多少遍了,不要用尊称。把药拿过来吧,我再试试。”
裴玄澈心中苦涩,哑声道:“今晨已试了两回了,汤药和丸药你皆咽不下去。今天也不是上朝的日子,算我求你,躺着多歇歇吧。”
许迦叶咳嗽了两声,示意他低头,在他耳朵上揉了两把:“乖,快去。”
裴玄澈眼眶酸涩,强忍泪意把丸药拿了过来,搀着许迦叶坐起来,先喂给她两口水,让她缓了一阵子,这才小心翼翼地把药丸喂给他,见她终于把药咽下去了,心下略松了一口气,目不转睛地观察她的反应。
许迦叶就着他的手又喝了一口水,就在快要放松下来之际,胃里骤然一阵翻腾。
她想抑制住反胃,却终究是徒劳,趴伏在榻沿上,对着痰盂把刚下肚的药丸又呕了出来。
裴玄澈大惊失色,忙遣人去把太医寻来,像对待易碎的瓷器一样轻手轻脚地将许迦叶扶起来,掏出帕子为她拭去鬓边的冷汗,又端水让她漱口。
许迦叶将手搭在他的胳膊上,露出一个笑:“不必寻太医。看来今天是天不让我吃药,连日忙于朝政,我也倦了,刚好能多歇歇,你陪我说说话吧。”
裴玄澈看见她的笑只觉如坠冰窟,紧握住了她的手。好冰啊,一个人的手怎么能这么冰呢?冰到人心里去。
哪里是天不让她吃药?分明是那个人不让,那疯子以命作陪,也要折磨他的迦叶,让她一辈子都不得安生,就这么死了实在太便宜他了。
他闭了闭眼,哑声道:“好,我陪你。”
就在此时,套着淡紫色小衣裳的小狗摇着尾巴从殿外跑了进来,它腿太短了,跳了好几次也跳不到榻上,急得在原地直转圈。
许迦叶准备起身去抱,裴玄澈忙把狗捞起来塞到她怀里。
她拍了拍小狗的脊背,对裴玄澈道:“圆圆的毛马上就要长起来了,到时候我就不能和它待在一处了,不如你来养它吧,把它抱到你的寝殿里去。”
圆圆这个名字是她知晓裴玄澈还活着之后才起的,在此之前,她总是分不清他们,看着怀中的小白狗,总是想叫阿澈。
裴玄澈柔声道:“可是我要一直和你待在一起的啊。你攥着我的尾巴,才能睡得安稳。”
许迦叶拽了一下他的尾巴,这触感实在太美妙了:“你真的是小狗吗?为什么我碰你的尾巴不会起疹子?”
“不是小狗,还能是什么?”裴玄澈垂下眼睫,“我听闻朝臣上书劝你选秀。”
“我把他们的折子打下去了,你知道的,我没有那份心。”许迦叶示意他低头。
裴玄澈知道她想要做什么,把耳朵送到她手边,窥见她脸上泛起红晕,自己的耳根也有些发烫,低声道:“你能不能不要想他了,我愿意做你的退而求其次。”
许迦叶默然片刻,她能放下萧亦衍,但她如何能放得下殿下?她只能克制着自己不要去想。不起心动念,便不会痛苦。
她平复了心情,在裴玄澈毛茸茸的耳朵上狠揉两把:“我的尊严不允许我想他。你这坏狗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退不退求不求的,不害臊。”
“可你都把我摸遍了。”裴玄澈嗓音喑哑。
许迦叶像被烫了手一样松开他的耳朵,脸颊上红意愈胜,一路烧到脖颈,哪里还有往日那副平静的模样。
“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不就是摸了摸你的耳朵和尾巴,哪里就摸遍了?小狗生来就是要被人摸的,是你先摇着尾巴竖着耳朵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引诱我摸你。”
裴玄澈见她急了,想笑又不敢笑,垂头整理了一下表情,这才抬眼望向她。
许迦叶见他晃了晃耳朵,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她,愈发气不打一处来,还说没有引诱她?她看他根本就不是小狗,是坏狐貍才对。
她狠狠睨他一眼,翻身躺下了:“我要睡了,你可以退下了。”
“迦叶。”裴玄澈唤了一声,虚握着自己的尾巴准备塞到她手里。
许迦叶撤回了方才让裴玄澈不要用尊称的话,拍开他的手,转身背对他:“叫陛下。”
裴玄澈低低地道:“陛下,你还是攥着睡吧。都是我不好,我错了,我不该引诱你摸我,不该痴心妄想奢求名分。其实能陪在你身边,我已经很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