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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色浓浓,落叶簌簌。
金乌斜挂树梢,从树缝虬枝处洋洋洒落,带着秋的倦懒,斑驳映在横竖十九道雕花梨木所制的棋盘上,圆润的黑白棋子在疏落的树影下少了平素的内敛稳重,多了灵动俏皮。
孔安国垂眼看着面前的棋局,应是还未想好下一步,其食指与中指微曲悬在棋笥上一直未动:“谢老那边有什么动作吗?”
陪立在孔安国身旁的随从,躬身回话:“自辰时离开,谢相与安西将军家的那位小姐下榻君悦客栈,二人煮茶闲聊,并无任何动向。”
“无动向啊……”
孔安国复又将眼睛眯了起来,轻声叹了口气:“无动向才是最可怕的。想当年苻坚南下,众号百万,水陆齐进,运漕万艘,河入石门,达汝颍,越淝水,局势紧张如斯,他却稳如泰山,与人下棋。”*
说至下棋二字,他落手向下从棋笥里衔出一枚白色的棋子,放在黑棋的气眼处:“此人越是静,越是可怕。”
“只是在这个关头,他为何要出面作保呢?纵观眼下,以静制动才是上策之选。”孔安国眯眼观棋局,自言自语,“这只老狐狸,到底在想什么?摸不透啊!”
随从闻言,抖了抖眉毛,忍不住将心中猜想道出:“谢相的侄女谢道韫曾为尼山书院的客座教席,她此次与谢安一同来到余杭……”
说至此,他
抬头看了一眼孔安国:“是否有可能是因她出面,才请得谢相出面作保?”
“谢老出面,其中或有其侄女与太原王蓝田的师生情谊,但……”孔安国捏着一枚黑色棋子,一边思量落子处,一边肯定地回道,“能让谢老动心的,绝不是这个。”
说罢,他眼神一凝,将黑子握入掌中,连连摇头:“事发已有三日,王恺竟不管他独子的死活,一直未曾露面,实在不合常理。”
太原王恺少践清阶,袭父爵,愉稍迁骠骑司马,加辅国将军。又为侍中,领右卫将军,多所献替。*
其擅清谈,在士族大家中颇有声誉。只是人谈天地无穷至理后,便易脱离实际,王恺便是其中之一。
“王恺现在何处?”孔安国问。
“回老爷,今日辰时王侍郎乘船归建康,算算时辰,已经到了。”随从答。
孔安国将手中的棋子丢回棋笥,棋子与棋子的碰撞出一声清脆的“嗒”声:“他膝下只有一子,极为宠爱。如今儿子深陷牢狱,他却悠悠回了建康……”
说着,他起身,理了理衣摆,弹了弹衣襟上落下的灰尘,神色稍显凝重:“反常啊!”
随从看着他的脸色,试探道:“那要不要派人盯着建康,倘若太原王氏有动作,我们也好早做准备?”
“不必。暂且等到戌时……”孔安国摆了摆手,眼神变得凶狠起来,“拿住凶手再说。”
随从有些惊愕,下意识开口问
:“老爷,这凶手是……”
他话还未问完,便被外面的通传声打断,他忙住了口,往外面看去:“应是同福客栈那边有动静了。”
孔安国:“让人进来回话。”
回话之人一身灰色麻布衣,腰间佩有一柄短剑,步伐沉稳,行步带风,是个练家子。
他见孔安国后,双膝跪地,叩头请罪:“老爷,我等办事不力将王蓝田跟丢了。”
“跟丢了?”孔安国拧眉,“什么叫跟丢了。”
那人解释道:“王蓝田所驾之牛车在未时末出了同福客栈,往东行去。
“我等立刻追了上去,结果王蓝田并不在车上,等发觉不对,折返回去时王蓝田已离开了同福客栈,不见踪迹。”
孔安国脸色一沉:“这等拙劣的伎俩,都能将你们耍的团团转!你们真的是……”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后面难听的话咽了回去,摆手让人离开:“若无其他事,退下吧。”
“还有一事。”那人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双手奉上,“这是从车上搜到的信。车上虽无王蓝田,但有一老一少两人,皆被捆了手脚。驾车的车夫非寻常贩夫走卒,轻功了得,见势不对,跑了。”
“王蓝田跟丢了,车夫在你们眼皮底下跑了。”孔安国拿过信,拆开信封,不威自怒道,“那下次呢?是不是得老夫去帮你收尸了?”
那人叩头,认道:“是我等无能。”
孔安国展心即阅,拧眉愈拧愈紧,他捏着信角
,脸色发白,嘴唇颤颤:“可恶……至极!”
骂罢,他怒将手中的信撕得粉碎,指着跪在地上的那人,厉声吩咐:“去!去将孔庆生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拖去荒山,喂狗!”
“老,老爷?”随从被孔安国前后之态吓得一怔,随即敛去面上的惊愕,硬着头皮道,“老爷,他的尸首是物证,案子不破,动不得。”
经此提醒,孔安国稍稍冷静下来,他将纸屑攥在手中,平复片刻道:“去查,查孔庆生近一月有何异动,或者与什么人见过面。”
“还有,即刻派人去杭州,将马文才手中的画像拿来!”
两人领了命,忙忙退下。
西坠的太阳,将光亮铺撒天际,随着时间的推移,金色渐转为橙红色。不知何处卷风来,随即乌云来,橙红转为浅黄,复又成为淡淡的紫色,最终消散,乌云压城。
孔安国已回到屋中,他抬头看了眼天色,眼孔沉沉。
那信中记录的是一段对话,虽未标注谈话之人的姓名,却并不难猜。
“你恨孔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