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湄素来受宠,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自己的父亲用这样的口吻说话。她不由得惊呆了,满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柳怀愈,嗓音尖利喊道:“我不答应!我绝不会嫁给一个奴才!我绝不会让温鸾看我的笑话!”
“你说温氏?”柳怀愈吃吃笑了两声,随手将膝盖上褶皱的衣袍抻开,冷冷道:“今日,不妨为父也直白地告诉你,你从来就比不过那个温氏。温氏的话本,父亲也看过,的确文采斐然,远胜不少男儿。她的话本卖得好也是情理之中。可你呢,湄儿,你那话本为何卖得好,想必你心中有数。写话本之时,你又暗中联络了多少寒门学子,你也心中有数!唉,说起来到底是为父惯坏了你,养成了你如今这本事平平却又眼高于顶的性子!”
“爹!有您这么说自己女儿的吗?”柳云湄带着哭腔喊道。她看得出来,父亲今日的这番话全都是实话。可也唯有这样的实话,最是刺心。
“好了!你也想想你的母亲!她为了你,可是还在狱中呢!”柳怀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又冲着外头的管事挥了挥手臂。“来人,把小姐关进她的院子里,彻夜看守,不许她出门半步。直到……直到她与顾景曜大婚那日!”
“什么?”柳云湄如遭雷击一般,跌坐在了地上。
然而柳怀愈其实也是强撑着罢了。等到柳云湄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他便也立刻变得颓唐不少。始终躲在屏风后头的一位大丫鬟这会温温柔柔地走出来,轻声劝道:“老爷,您也别太生气了。照奴婢说,您还不如依大小姐的呢。嫁给一个奴才,往后可怎么让她抬头做人啊。”
“你懂什么。”柳怀愈被她的手捏得双肩松弛了一些,忍不住拽过她的手温在怀里道:“湄儿被皇帝赐过婚,哪家的公子还敢要她呢?倒不如安安心心地嫁给顾景曜,一则皇帝会可怜她,二则也能显出我们诗书世家的气度来。”
“那夫人怎么办?夫人知道了肯定不高兴。”
“别提她。要不是她,我何止于今日这般,被众儒嗤笑!”柳怀愈摆手道。
“别人不知道,我可是得感谢夫人的。要不是夫人走了,奴婢怎么能有机会伺候您呢。”大丫鬟娇滴滴说着,白嫩的手推开了他手里刚刚握起的狼毫。“老爷,奴婢伺候您笔墨也有四五年了,日日见您读书写字,如今您可算知道心疼奴婢了,就别总写字了。您陪奴婢出去走走,可好?”
柳怀愈犹豫了一会,到底被美人撒娇的模样打败,点点头道:“也好,我带你去茶楼坐坐。不过,不可放肆。”
“奴婢明白,奴婢不过是伺候您笔墨的小丫鬟罢了。您啊,到那再题首诗,管保店家高兴得不得了。”
“好好好。”柳怀愈忍不住笑了笑。
……
于温鸾而言,顾景曜变成奴籍一事给她带来的最大情绪不过是震惊而已。就连此刻数银子的功夫,她也没忘了感叹一句。
“据说过年的时候,这戏班子还要更忙一些。姑娘,等到了开春,奴婢估摸着咱们怎么着也有七八万两银子了。”
“那可真不少。”温鸾听得眼睛都亮了,偏偏闱墨在旁好死不死地笑了一声。
温鸾咬牙看去。“你又笑什么。”
“笑你没见过世面。”闱墨上前揉了揉她的头。“这点银子也值得这么高兴吗?”
温鸾:“……”
“欠你的银子我会还的。”她推了推闱墨道:“再说了,我又没让你们捐那么多银子。想想我就心疼。”
“有个办法不用还。”闱墨坐在她身边,温热强壮的身体轻轻凑过来。温鸾猛地一惊,却下意识问了一句什么办法。
果然,这话勾起了闱墨眼底的贪恋。他轻轻拂了拂她的耳坠,漫声道:“说你喜欢我。说一句,便抵五万两银子。”
“只能说,我不太厌烦你。”温鸾笑了笑,撑着下巴的手腕皓白如藕。
一声无奈的叹息在耳边响起。随后,她看见的是闱墨略带失望的眼神。“什么时候你能喜欢我就好了。”他的目光落在她手腕上的青金石手串上,那手串上坠着鎏金蝴蝶,他忍不住轻轻拨了拨,却半点未触碰到她的雪肤。
“你得学会知足。至少顾世子想给我们姑娘当俊奴,我们姑娘都看不上呢。”鹿儿端着一盏热乎乎的红枣桂圆汤进门,看见闱墨便开始翻白眼。
“那倒是。”闱墨一下子平衡了。
“陛下真的允许他成了奴籍?”温鸾抿了一口香甜的红枣汤,微微上挑的眼尾诱惑曼妙。
“听说前两日又发了脾气。不少官员遇事不决,处事不明,便有许多司局提出请顾大人回来。皇帝着恼之余,却又无法,便要顾景曜以后以奴才身份入宫帮忙研墨奉茶,无官爵俸禄,无奉拜之礼。自然了,说是奉茶研墨,其实不过是参谋政事罢了。”
“这……你怎么知道?”鹿儿忍不住瞪大眼睛问道。
闱墨闻言嘴唇微动,却没有作答。温鸾倒是见怪不怪,毕竟闱墨的身世不同寻常,她早已知道了。既然决定了信任,那也没什么可多问的。只是顾景曜这……
“可惜了,要不然让他与柳氏成婚,该多好!”温鸾无不遗憾地撇撇嘴。
“世上有缘无分的人,多了去了。”闱墨风轻云淡地说出了这句话。可不知为何,温鸾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丝莫名的惆怅。
可不等她深究,外头已经有小丫鬟闯进门来,指着大门的方向道:“姑娘,祁管事安排世子……哦,不对,应该是顾公子在外面剪花枝呢!”